老汉今年72岁,腿脚不好,眼也瞎了。
他蜗居在胡同深处一个摇摇欲坠的小板房里,一个连城市违建拆除工程也容易忽略的地方。
白天,谁也看不到老汉,到了傍晚,老汉就提着马扎,抱着他的二胡和破瓦罐,步履蹒跚地穿过胡同,再拐个弯,来到一个繁华十字路口的人行道旁,靠墙根坐下,把瓦罐摆在跟前,开始拉二胡。
城市是一个庞大又复杂的超时空混合体,既充溢着光鲜亮丽的商业区和高档精致的写字楼,又容纳着破旧衰败的砖瓦房和泥泞崎岖的羊肠小道,21世纪和19世纪往往只有一街之隔,而那些胡同宛如弯曲的虫洞,连接着过去和未来。
不过,这些,老汉看不到,他瞎了。
在30年前,老汉还不瞎的时候,老汉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有一份普通的工作,一段普通的婚姻。或许,42岁那年的“老来得女”是中年人生活里最不普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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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个被中年人捧在手心的女娃娃,在刚满一周岁时丢了。
丢孩子的场景也挺老套,中年人带着女娃娃去公园遛弯,看到一人钱包掉了,等他追上那人把钱包还回去后,一转身,婴儿车还在,女娃娃却没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部沉重的流水账,为了找娃娃,中年人丢了工作,花光了积蓄,变卖了房产,妻子离开了他,亲戚朋友躲着他,他日复一日游走在各个城市村镇,寻找孩子的决心一天天麻木,他有时甚至想不起来女娃娃的模样。但那又如何呢,他又安慰自己,女娃娃早已长大,他也许根本认不出她来了,只记得她身边放着一个装有艾草的小花苞,上面是自己亲手缝制的一朵茉莉花,还
有女娃娃手腕上一块青色的漏斗形胎记,或许胎记
还是他们相认的依据……
于是,普通的中年人变成了普通的流浪汉,再后来,又变成了现在的瞎老汉。 东方前沿网
人行道上人来人往,但谁也注意不到老汉,似乎他只是道路的附属品,就像路边的长椅和垃圾桶,但又缺少某些功能性。没有人抱怨老汉挡路,也没有人低头看他一眼,甚至连那二胡声,也揉进了浓浓夜色中……
不过,这些,老汉也看不到。
老汉只是自顾自陶醉地拉着二胡,不知道在二胡声中,他能否记起从前那个普通的中年人。
在老汉的对面,是这个城市最时髦的商业中心,每一个灯红酒绿的夜晚,总是吸引着一大群不知疲惫的人。
在这灯火辉煌中,有一间普通的西餐厅,在一张普通的餐桌前,端坐着一个女孩,她穿着精致的洋装,化着精致的妆容,呆呆盯着对面男孩手腕上的一串棕色木珠手链,其中的一颗珠子是蓝绿色的,但却透着一股劣质儿童玩具的色泽,显得异常突兀……
今天是她的30岁生日。30岁,一个尴尬的年龄,不再是女孩,却又不甘心变老,女孩不想庆祝生日,又不愿单独待着,于是接受了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第8次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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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或许叫养母更合适。5年前,养父去世前,才向她透露了夫妻俩隐瞒了一辈子的秘密,她并非亲生。听到这个消息,她没有理应有的那种震惊,这仿佛是给她多年疑惑的一个解答,竟然有种释怀的感觉。
安静的街区,午后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枝叶洒在庭院的砖地上,屋门前的回廊里,养父养母一左一右坐在门两边的藤条椅上,静静望着空旷的街道,没有对话,没有虫鸣,连风也是静止的。只有她自己蹲在庭院里安静地看着砖地上来来往往的蚂蚁,不敢发出声响,仿佛制造出一点声音,整个平静的画面就会像玻璃一样被打碎。
这是她童年记忆中的经典场景。沉闷又压抑的童年。养父养母从未给过她真正的关注和拥抱,她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得知自己并非亲生后,她才明白,问题不在她身上,即使领养了一个孩子,也无法弥补养父养母内心没能有亲生孩子的巨大空洞。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她也曾想过是否要寻找亲生父母,但她毫无头绪,自从养父去世后养母越来越依赖她的眼神也使她犹豫不决……
“你有在听吗?”
蓝绿色的珠子在女孩眼前一晃,女孩恍然回过神来,失手打翻了一杯水……
提早结束了尴尬的约会,女孩走出灯红酒绿,融入了行色匆匆的人群中。
人行道和往常一样狭窄而拥挤,女孩也和往常一样步履匆忙。
但今天,女孩突然瞥见了靠墙根坐着的一个拉二胡的瞎老汉,和城市里其他的乞讨者一样,老汉很不起眼,缩在墙根的阴影里,仿佛和街道融为一体,又似乎与城市格格不入。
也不知道老汉之前是不是一直在这里,但今天是女孩第一次注意到他。
也许是被老汉陶醉拉二胡的神情所打动,女孩走出十米远之后猛然停住了脚步,从包里翻出了一个看起来很旧的小花苞,里面装着一些零钱,艰难地穿过人群回到老汉跟前,从花苞里拿了些零钱放进老汉的破瓦罐中,起身准备离去的那一刻,看看手里的小花苞,接着她把整个花苞放在老汉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的破瓦罐中,然后
起身大踏步离去。
女孩起身时,手腕上的青色漏斗形胎记从老汉眼前一晃而过,然而老汉看不到,他也永远不会看到了,还有那个老汉未来得及打开的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