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东”不在香港,在小艺租的筒子楼旁边。
那是家门面很小的港式茶餐厅,老板李良正站在透明的玻璃房里切烧腊。
第一次遇见他,是某一天午后,我刚和男朋友分手,想临时到大学室友小艺这里借住。
他高,且瘦,靠在店门口的玻璃上,说:“小姐,要帮忙吗?”
我说:“要啊,我险种挺多的,你想买哪一个?”
“你是卖保险的?”他吓得往店里缩,唯恐避之不及。
可是那一天,我已经丢了男朋友,不能再丢了潜在客户。
我追进店门说:“先生,你是厨师吧?那可是高危人群啊,我保证,你只要买了保险,一旦出了事,我们都赔,切了手,切了脚,烫了胳膊……”
“停,快打住吧。”李良一脸怕怕地拦住我说:“再说下去,我就要挂了。” www.qqlingdiw.cn
“挂了也不怕哦,至少可以赔个几十万,要是在飞机上挂了,还翻20倍呢。”
李良被我的热情吓得不轻,躲在玻璃房里说:“说这么半天也累了吧?我请你吃叉烧。”
李良切了份隔夜叉烧,配新鲜米饭,然后坐在一旁笑嘻嘻地看我鲸吞。
那一年的猪肉很贵,找工作很难,小艺一直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
我从热闹夜市,一直坐到凌晨打烊。
李良推我的肩说:“她是不是忘了啊?”
“不会吧。”我的声音,没了底气。
“我们要打烊了,要不,你到我那儿去凑合一晚上?”
我很感激地望着他,说:“其实……如果……我不去,你能买份保险吗?”
李良要口吐白沫了。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联系到小艺,已经是第二天。
她说自己在中山出差,去了好久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很显然,这是句假话,因为李良前天还看见她被房东催租,但我不能拆穿。
小艺自己也很难,她在一家广告公司打杂,每个月薪水只够温饱,有足够的理由拒绝我的投靠。
李良一直坐在我身后沙发上,说:“你不会打算在这里长住吧?”
李良的小公寓,小到只有一个房间,我睡在他的床上,他只好缩进沙发。
我说:“你有没有看过高木直子的《一个人住第5年》?”
李良一头雾水地看着我说:“高木的侄子?我不认识。”
我闷头在巨大的背包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本陪伴我N年的漫画。
是的,我爱高木直子,尤其这本讲述一个年轻的、单身女子的故事。 东方前沿网
她让我知道,在穿越不算宽阔的日本海之后,有一个和我一样在孤独里找热闹,在寂寞里找有趣的女人。
我们有着共同的特质,穷,且能折腾。
不过,让一个从小看变形金刚,随时等待命令变形的男人看懂这个,还需时日。
李良捧着漫画说:“哇,小人书啊,好多年不看了。”
他热情地捧着书看起来,我在心里长吁了口气。
终于成功转移话题了,我必须在李良领悟高木小姐之前,找到新住处。
其实,我的麻烦还远不止这些,比如我终日不振的业绩曲线,就像我的身材一样平坦如机场。
培训主管一见到我就翻白眼,说:“快在我眼前消失,你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大的败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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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很不礼貌地对她冒出了粗口。
李良听到我这段经历,边给我做着鸳鸯奶茶,边慢悠悠地说:“你呀,做新丁还是要厚道一些,我做学徒的时候,一天要被师傅骂一百遍。”
其实,我和李良真不是一类人,他老实、大度、呆。
而我是不安分且斤斤计较的猫。
如果没有小艺和前男友的恩断义绝,也许我们永远没有交集的那一天。
李良在第五天的清晨,把漫画还给了我。
阳光大片地铺在桌上,把油条照得透亮。
他说:“你自己一个人住,会不会和她一样?要不你再多住一阵,免得成了精神病。”
我呵呵地笑着说:“不用了,我已经找到房子了。”
“这样啊。”李良不无遗憾:“那我就买你一份保险,当庆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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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李良真是个宅心仁厚的男人,很容易与人生出良善的感情。
我绕过桌子,用力抱了抱他,像抱住一堆巨大的骨头棒子。
我说:“谢谢,你真是我的贵人,保险就算了。”
他却立马抗议说:“不,我不做贵人,我要做皇后。
从李良家搬走的那天,他帮我叫了辆车,把我的大包小裹的行李,统统搬进后备箱。
我坐在车里忙着给司机讲解,我那个身处郊区的新窝。
站在外面的李良,突然敲了敲车窗,塞进来一大包他招牌的秘制烧味。
他说:“记住,别忘了放在冰箱里冻着。”
我望着他,有一瞬的呆愣。
车子就在这一刻启动了,他的身影飞快地退出了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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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有股冲动,想跳下车去狠狠地抱抱他,可是车子转了弯,心里的那股劲头也跟着就澹了。
毕竟,我们也只是萍水相逢,都有各自不同的圈子,他开他小富即安的店,我做我大富大贵的梦。
子曰,良禽择木而栖。
我年复一日地“择木”,终于在毕业后的第四年,从保险行业转型,风光地做了城内知名的摄影师——皮廉的助手。
这是份看起来很牛的职业,至少每天可以穿着赞助的名牌,假扮潮人打杂。
皮廉说,这几天他发现了一个网红店,想做下一季硬照的背景,我拿了地址去和店主联系。
那是在新乐路上的一家小店,叫“一个人住”茶餐厅。
很意外,我遇见了李良。
他还是老样子,只是已经收了一帮学徒;他不用站在玻璃房里切烧腊,而是坐在柜台后面数钞票。 东方前沿网
他不停地问:“真的是你吗?”
我说:“你的新店不错哦。”
他说:“你知道吗?没有你,就没有这个店。”
这一天,皮廉带领模特在茶餐厅里拗造型。
李良和我靠着保姆车晒太阳。
李良说起小店的来历,全因为我当年那本《一个人住第5年》给了他灵感。
他这里的食物都是一人份,他说,店里的生意越兴隆,就说明这个城市越孤独,即便大家挤在一起,内心也容不下异己,始终一个人生活。
我特别惊讶地望着他,想不到几年不见,他竟变得这样深刻。
李良却不好意思地挡住脸说:“别这么看我,我把高木直子一个人的系列都读了,文艺一下不行吗?”
那天片子拍得很顺,提前收工,李良留我吃饭。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他亲自下厨,为我选了份上好叉烧,站在玻璃房里边切边说:“那时候我给你拿的烧腊,你吃了多久啊?”
我笑:“还说呢,我倒是一直记得放冰箱,可是下车的时候,光顾着搬行李,把它落车上了,差点没心疼死。”
李良听了,一个人哈哈地笑了,巨大的声波,震得玻璃哗哗作响。
那一段时光,我觉得自己在和李良恋爱了。
有过贫贱的前情,我们似乎爱得顺理成章。
当然,指望李良有些浪漫举动,可能性不大,最多看一场电影,无论多风花雪月,他都能看得睡过去。
可是,我真的有点喜欢他在我身旁的感觉,每当我握着他精瘦的手,心里就会飘飘荡荡。
那天,我们还去了一个豪华的小区,有一块很奢侈的绿地,人工水池边铺了细沙,据说从32楼向下看,可以冒充无敌海景房。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李良坐在车子里说:“你喜欢这儿吗?”
我和他打趣:“你又买不起,问我喜欢干什么?”
“当年我没地方让你住,现在想起来都后悔呢。”李良笑着说。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空气里发酵了,好像沉睡了许多年的怪兽要复苏的迹象。
皮廉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他说:“你在哪儿呢?马上回公司,有事和你商量。”
于是,我借着这个台阶和李良挥手道别。
八月,我坐上飞往香港的飞机。
有人出资请皮廉去那边做独立的个人工作室,我是他唯一带去的助手。
离开的那天,我没告诉李良。
可是就在上机的一刻,他的信息突然追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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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也许你喜欢一个人住,所以我不拦你,但你别忘了,我已经买了超大的无敌海景房,真的买了,没有开玩笑;我的意思是,当你不想一个人的时候,记得来找我。”
我微微笑了笑,删除,关机,等待飞机带我离开这座缭乱庞大的城市。
其实李良错了,我不是喜欢一个人。
当年他送我的那袋烧腊,我也没有丢在车上,它在我的冰箱里放了好久好久。
那时,我所有的钱都交了房租,就凭他这些精挑细选的叉烧,才挨过了凉水泡饭的一个月。
而李良至今都还记得它,是因为他想知道,我有没有看见他留在里面的卡片。
所以,当那天我故意说烧腊丢了的时候,他才会笑得那么放肆。
也许,他会觉得这就是天意吧。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
那张卡片我看到了,反反复复看了很久。 www.qqlingdiw.cn
李良在里面留了电话、地址,让我艰难的时候去找他。
可是,我就像删掉那条信息一样,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因为在我被前男友赶出公寓的那一天,就发誓不再为感情所羁绊。
因为女人有时需要一些决绝的信念,才可以独立地生活。
高木直子的漫画里,一个人住是孤独的,然而比孤独更可怕的,就是依赖。
李良,我想我是爱你的。
只是在我不足以依赖自己之前,请不要让我学会去依赖你。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昂着头生活,如果你在那时,还守着无敌海景房一个人过活,那么请相信,我一定会去敲你的门。
我会说:“嗨,嫁给我吧!李良,你不是我的贵人,你是我的皇后。”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