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安的眼睛毫不遮掩地在骆琪身上扫过一圈,嘴里“啧啧”两声:“约会去呀?”
骆琪的小细高跟鞋敲击着台阶,不看他也不搭理他。
宝安和骆琪是邻居,他从去年搬来后忽然开始追求骆琪。刚开始追得紧,送花送礼物,颇有几分难缠。后来骆琪讽刺他没钱,他恼了,礼物不再送,不过仍然经常出现。
宝安其实也不是很穷,他在骆琪家楼下开水果店,店面有四五十平方,两个立式保险柜靠墙放着,中间是米白色的木格子。每天一大早就来,宝安把水果分类摆好。有时候他时间充足,就利用水果漂亮的颜色摆放出图案,经常吸引到人拍照。他的水果也新鲜,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骆琪知道他其实赚了不少钱。
但他是个抠门的男人。
有多抠门呢,第一次请骆琪吃饭,是镇北的麻辣烫。第二次说一定请顿好的,结果是西街的胡辣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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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琪坐在脏兮兮的店里吃完那碗胡辣汤,起身就跟宝安说他俩没戏。但是宝安也是有优点的,他特别懂怎么在床上让骆琪舒服。所以虽然分了手,俩人还三五不时会凑到一起去。
骆琪觉得这没什么,她一旦定下来,肯定会跟宝安撇清关系。
她可不是能轻易犯错的女孩子,她已经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如今好不容易走出阴霾想重新恋爱结婚,必须事事周全万无一失。
她的目标很简单:要跟她的前夫反着来。
前夫是做生意的,那她这次就要找职员,最好是公务员或者律师,企业次之。前夫个子低矮,那她这次要找个子高的,最好又高又瘦,在街上偶遇前夫的时候狠狠打压回去。前夫抠门,她总不能再找个抠门的吧。
见骆琪不搭理他,宝安也不生气。他从身后的水果架上拿出一个小小的保鲜盒塞给骆琪。 www.qqlingdiw.cn
是一盒切好的水果。火龙果和芒果以及苹果分格子放好,看起来很新鲜。
骆琪常来买,所以知道价格。她掏出手机扫店门上的二维码,宝安用手挡住:“送你的,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骆琪问。
宝安笑着走回去,没说话。
骆琪30岁以后就没过过生日,她今天是去相亲的。
介绍人完全按骆琪的要求给她找了林先生。离异,有个女儿,公司部门经理,又高又瘦,大方体贴。
林先生吃饭也挑的好地方,一家挺贵的中餐馆。
骆琪坐下,林先生跟她介绍自己的情况。
“我知道,”骆琪说:“咱们先接触一下试试吧。”
“我很着急的。”林先生看着一桌子菜,似乎在跟菜说话:“我明说了吧,自从离婚以后我的工作受到了很大影响。孩子时不时生病,我只能请假管。我爸妈年纪大了,也需要去医院做个保养什么的。我想快点结婚,这样就有人帮忙了。所以你要是想拉长线谈个两三年再结婚的话,那咱俩真的不合适。” www.qqlingdiw.cn
骆琪怔住,那她是什么?一个伺候老人孩子的免费保姆?而且是可以白嫖的那种?
林先生完全没有在乎骆琪的神情,他接着滔滔不绝:“而且现在国家放开了二胎,咱们可以再要个儿子。”
要孩子可以,但是性别可以提前选择好吗?
林先生继续:“你的工作赚钱也不多,干脆就不要做了。就在家照顾老人孩子,我工作养你。”
他说完看着骆琪,等她回答。
骆琪缓缓把茶盏放下,皱着眉头轻笑一声:“可能介绍人没说清楚,我就是想慢慢找个喜欢的,没有那么急切到立刻躺下生孩子的地步。”
她虽然带着笑,说出的话却含着讽刺:“你大概不知道你这种人在网上的称呼吧,说你直男癌都是侮辱了直男两个字。”
她说完站起来拎起包走,转身的时候听见男人说:“你一个二婚的,还想慢慢找?” www.qqlingdiw.cn
二婚的……
骆琪顿了一下脚,再抬步走的时候很明显不太流畅了。
她知道自己是有过短暂婚史的,却不知道已经掉价到这种程度了。
二婚,就是一颗长了霉点要贱卖的苹果吗?骆琪很想走回去把油腻的干锅豆腐泼在林先生头上。
楼下的路灯坏了,还好水果店仍在营业。宝安见她走过来,靠着水果摊子歪头打量:“哟,没跟人家过夜啊?”
“被嫌弃了,”骆琪把吃空的保鲜盒递给他:“一人渣。”
说完她就后悔了。现在宝安是什么身份?是她的床上伴侣,她应该把自己的身份抬高好占据情感高地。无论如何,被嫌弃并不是一件好事。
宝安却罕见地没有幸灾乐祸,他让开身子示意骆琪进屋:“做了面还剩一碗,吃不?”
骆琪的坏心情顿时一扫而空:“想吃你。”她眨着眼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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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安“呵”了一声冷笑:“天天吃完我出去找别的男人,你的道德标准是不是也太低了些。”
“没办法啊。”骆琪叹着气把包丢下:“我可不要嫁给抠门男人了。”
宝安承认自己抠门,于是没有反驳。地上放着电炖锅,他把锅盖掀开。雾气溢出,带着面香和空气中的果香混合在一起。
骆琪静静地坐着吃面,宝安走去门口摆弄水果,要用猕猴桃摆成圣诞树的造型,他摆了几个扭头看骆琪,发现她的泪水落在碗里。
宝安装作没看见,过一会儿骆琪吃完,他说:“周末去北山吗?”
北山上是公墓,意思是问她去不去扫墓。骆琪的父母早就因车祸去世,清明节肯定要去祭拜的。
“你开车。”骆琪说完起身回去,经过他时低声说了一声谢谢。
“晚上再谢。”宝安轻声说道。
骆琪自己住,宝安打开门禁进来时她已经睡着了。
他关好卧室门,开始一点一点整理客厅。灶具归位,擦拭房间,顺便把她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然后他自己在客厅卫生间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衣。 东方前沿网
推开卧室门,骆琪正在梦中呓语:“妈!爸爸!别走——”
宝安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肩头,骆琪渐渐不再说话,打起呼来。宝安笑了笑,用胳膊扶住她的头,把她的枕头换掉。那枕头面上已经湿透,是她在梦里哭湿了。
骆琪窝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儿醒来,翻身去亲他。宝安回应。他们非常熟悉对方的身体,在暗夜里唇齿交缠。骆琪今天心里是有委屈的,因为这委屈,她的进攻性很强。宝安被她弄痛了,但由着她胡来。
“喂,”骆琪忽然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怎么了?”宝安揽过她,闻着她头发里的香味。
“人家都说二婚女人掉价。”骆琪喃喃。
“是,”宝安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快要睡去的困意:“女人掉价,那男人还都是赔钱货呢。”
骆琪被他哄得开心,比宝安更快一点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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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她最后的一丝神识想:抠门就抠门吧,自己不想离开这个人了。
北山的风很大,骆琪蹲下把纸元宝摆好,却发现自己忘了带火柴。宝安没有抽烟的习惯,他也没带。
“下面有卖的。”他说完就下山去管理处那儿。骆琪把坟墓周围清理干净,抬头忽然看见一个中年女人走过来。
那个人她认识。
中年女人也看到了骆琪,她犹豫了一下走过来,灰着脸跟骆琪打招呼:“你来了,今天的雨不大。”
他们这里年年清明都下雨,今年只在早上飞扬些雨丝,很快便停了。
骆琪点点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中年女人有些尴尬,但她站着没走,过了一会儿说:“我儿子如果还活着,也有你这么大了吧。”
骆琪微怔,心里有点发苦。
“是。”她看着墓碑上已经有些斑驳的碑文,十三年了,今年也该修缮一下重新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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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女人却似乎无人倾诉,此时逮到骆琪,恨不得把话说完:“除了你,陈嵩也还活着。可恨的是他们家搬家了,也不知道逃哪儿去了。”
她的手上不知道从哪里折了一根柏枝,边说边敲打在一块碑石上。柏枝上细小的叶子纷纷碎烂,落了一地。虽然在说恨,但她脸上更多的是沧桑后的愁苦。
十三年前,陈嵩偷开他爸爸的车出来,拉着他的同学志刚从陡坡上冲下去。骆琪的父母被撞倒,因为抢救不及时死在医院。志刚也死了,可陈嵩只是伤了腿。他未满十八岁,只进了半年少管所就无罪释放了。
那一次车祸,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她跌跌撞撞长大,靠着福利费支撑着读完书。毕业后又迷迷糊糊嫁了人,到三十二岁离婚后都似乎心智还不成熟。
女人叹了口气又瞅一眼墓碑,准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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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琪身后脚步声响起,她知道是宝安回来了。她转过身去,看到宝安的神情有些僵硬,那妇人在她身后说:“陈嵩,怎么是你?”
骆琪看到惊慌和无措浮现在宝安,哦不,陈嵩脸上。然后他退了一步,似乎要逃跑,却终于没有再动。
宝安,怎么是你?
北山距离能打到车的市郊区有五公里,骆琪走了回去。
那一夜他疯狂的要她,把我做到喷水
宝安的车跟在她的身后,不紧不慢跟着。怠速状态下的车辆像是在颤抖着,一如骆琪的心情。
她扭过头骂:“你滚!”
再骂:“你去死!”
后来又捡起路边的石头掷在车上,车前窗被她砸了个缝,宝安等了一会儿,仍然慢慢跟上。
终于有一辆出租车经过,骆琪爬上车失声痛哭。
好不容易决定去爱一个人,结果却发现这个人是自己的仇人。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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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琪回家后迅速改掉门禁密码。
这一晚宝安又来,他隔着门在外面说话。
“你在吗?我原本是来赎罪的。那时候我撞死了你……爸妈,家里没钱赔。我就省吃俭用,想凑了钱赔你。这几年我没有停过,存了差不多了就打听到你在什么地方。”
骆琪拿起水果刀站在门口,想等他说完就出去赶走他。
“我打听那个人,他说你离婚了。我问你为什么离婚,他说你老公撞到人,保险公司赔的医药费不够,你就想自己赔,你老公不同意,干脆闹翻离婚了。我就想认识你一下,才开了水果店。”
骆琪深吸一口气没有动。
宝安又说:“后来你来买水果,看到有老人买烂水果,就把自己买的好的偷偷放人家袋子里。可我有时候算错你钱,你争执起来脸都红了,我就喜欢你。想着万一呢,万一你也喜欢我,我们在一起多好。”
骆琪手里仍然握着刀,可她慢慢靠着门坐下去。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门外的宝安继续说:“你总说自己二婚二婚的,还总心酸地偷偷掉泪。我想跟你说,没什么可怕的,一次失败的婚姻跟谈恋爱分手差不多。而且你以后有钱了,更不用受他们的挑拣。”
那一夜他疯狂的要她,把我做到喷水
宝安不再说话,骆琪又等了一会儿,他仍然没有说。她想了想打开门,门口放着一个袋子。
沉甸甸的,一百万。
这是迟来的赔偿。
骆琪把这钱收起来。她不想揣测宝安一个没有上过大学,有少管所经历的年轻人,是怎么一点一点存了这么多钱的。如果她想,她就会心软。而她是不配心软的,她家里客厅那些每天被宝安擦拭的父母亲的照片微笑着看她。她的父母亲,永远停留在了不到四十岁的年纪。
他欠自己的,何止一百万。
骆琪在家里窝了三天。第四天她出门去,看到楼下的水果店已经卖空,宝安正在里面低着头收拾空纸箱。 www.qqlingdiw.cn
骆琪站在门外静静地看他,直到他抬起头来。
他的眼神仍然是慌乱的,左右看看后又落在骆琪身上。空气有些凝滞,在越来越热的阳光里,骆琪上前一步迈进店里。
宝安看着她轻轻抿着嘴唇,似乎有话却说不出来。
骆琪忍着泪轻声说:“你知道一个没有爸妈的人是怎么长大的吗?你知道寄宿在亲戚家要遭受多少白眼吗?你知道打扫一栋教学楼只能得到五块钱吗?你知道我结婚的时候我前夫家怎么看我吗?我孤苦无依任人欺负,都是因为你。”
宝安低下头,骆琪看不到他是不是在哭,她只是继续说:“你知不知道我爸妈是很好的人,那一年爱心捐款,我爸妈捐了一个月的工资。你知不知道我妈妈一直想去海边看看,我爸都答应了她,第二年去。结果去不成了。”她顺手拿起收银台旁一个橙子,重重砸在地上:“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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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安在她面前蹲下来,毫无顾忌地哭起来。
骆琪身边有一筐卖剩下的橙子,她想端起来倒在宝安身上。可她最终没有动,在宝安渐渐变小的哭声里,她平静下来,缓缓说:“我原谅你了。”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可我只是原谅你,我不会任由自己再爱你的。
宝安停下哭站起身,骆琪已经要走出去了。他于是跌跌撞撞地追了几步:“对不起!”他说。
骆琪没有停,她走得很快,似乎想迅速从他身边消失。
“对不起!”宝安对着她又大喊了一句,喊声太大,引得周围人人侧目。
骆琪停了一下脚,她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往前走去。前面树影斑驳,她迅速消失在人群里,看不到了。
他想起骆琪睡梦里的侧脸,想起她生气时涨红的脸。如果他当年没有年少无知多好,那么他就可以在多年后,提着的不是赎罪的赔偿金,而是上门迎娶时的礼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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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搂着她抱着她亲着她,他可以跟她一起年年岁岁。
宝安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很久很久,他心中酸涩望眼欲穿。三个生命岂是他用钱就能补偿的?可钱成了目前唯一的方法。宝安觉得还好他开始了,他只能继续努力下去,用有限的人生,来消融无限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