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某省会的火车站前,人流密密麻麻,像蚁。挣扎奔跑拥挤,像兽。
卖烤地瓜、炒栗子的小摊儿前,摊主操着一口侉侉的方言叫卖着。时有被偷了钱包的人惊惶地大叫。一旁的人们一脸见怪不怪的神色。
民工们背着蛇皮布袋从出站口走出来,张望着这个大城市的恢弘。水泥石柱旁,蜷缩着双眼布满红血丝的还未找到满意工作的年轻人。
角角落落里,一些衣着粗糙艳丽的妇女神色暧昧地向路人兜售着自己。
烈日当空,这是一幕幕底层生活的浮世绘。
火车站外,敏红手握一瓶矿泉水坐在一个石墩上。她看了旁边一个小媳妇儿很久。那小媳妇儿跟自家男人吵架,男人赌气甩手走了,小媳妇儿落了单。
此刻小媳妇儿正握着手机抹眼泪儿。
敏红走上前,笑着递上手中的矿泉水:“妹子,别伤心,喝口水吧。”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敏红长得浓眉大眼,一笑,实诚到底的模样。这是天生的。在娘家的时候,她妈就说了,闺女看着憨哩。
小媳妇儿显然被敏红这憨厚的笑打动了,接过水:“谢谢大姐,您可真是个好心人。”
敏红继续说:“咳,谢啥啊,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人。”她假装不经意地提:“今天老板让我出来招工,我还没招到哩。现在的年轻人啊,怕吃苦,两眼光盯着钱,可不吃苦哪来钱哩。我们服装厂虽然从早赶到晚,累的慌,但是工资高啊,一个月五六千哩。”
果然,小媳妇儿被这个“庞大的数字”吸引了,眼睛都发亮了:“大姐,我去啊,我不怕苦。”
敏红扫了她一眼:“你要去?不跟家人商量一下么?”
小媳妇儿心里还怄着刚刚跟男人吵嘴的气,打开矿泉水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等我找到好工作,再找他!在他面前好好嘚瑟。”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小媳妇儿提着行李跟着敏红七拐八拐走入一个小巷子。
一个男人喊着:“收工了?”
敏红应着:“收了。”
小媳妇儿开始觉得不对劲,可她的头越来越晕,不出两分钟,昏了过去。
男人走近,看了看小媳妇儿的脸,朝敏红屁股上捏了一下:“这趟活儿办的漂亮。”
敏红不憨。她那张憨厚的笑脸,是她的面具,也是她的武器。几乎回回出手都无往不利。
敏红是个人贩子。
那个男人叫郭威,是她的同伙。
两人常年在火车站附近朝刚进城的农村妇女或是落了单的小姑娘下手。骗来,迷晕了,连夜郭威开车送回大别山深处卖掉。
没病的、长得好的、年轻的,便是上等货,出手能卖8万以上。
敏红跟郭威,当然不止是同伙关系。他们还是情人。每回挣了钱,两人便买了好菜好酒,再开间豪华酒店,吃好喝好,疯狂睡一次。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平时,是舍不得这么败的。
敏红,有病。常年得吃药,往后还得做化疗,那是一大笔钱。
原来的男人就是因为这个甩了她的。其实在敏红没发现这个病之前,那男人就对她不好了。打人光打脸。有一回他喝醉了酒,逼敏红给他用嘴,敏红不肯,他拿着玻璃杯砰地砸到敏红头上。敏红头破血流,耳鸣了三个多月。
离开前夫,敏红觉得日子好过多了。哪怕跟着郭威心惊胆战、颠沛流离。
敏红跟郭威谁都没有提以后。
谁都知道,没有以后。
指不定哪天,大祸就临头了。
他们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
一开始敏红害人的时候,手总是发抖,心里有挥之不去的罪孽感。后来,她麻木了。她把一切都归结到“命运”头上。
她有她的命。那些被拐的女人们也有她们的命。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敏红一开始也是被郭威“拐”来的。
她在镇上一家破旧的理发店洗头做学徒。郭威来洗头。她的手肉涡多,软软的,按在郭威的头皮上,郭威竟然睡着了。
她有一双温柔至极的手,她有一张人畜无害的憨厚的脸。
敏红不是美人。但她让郭威觉得暖和。这种暖和,是他在所有的地方都感受不到的。
郭威给了她一沓钱,带她去他在镇上租的那间房子里睡了一觉。狡兔三窟,他在哪儿都有个临时的窝。都不长久。属于那种夜里睡觉听到一丝风吹草动,提起裤子就跑的人。过惯了在刀口儿上舔血日子的郭威从来都睡不好觉,精神高度紧张。
但他趴在敏红身上,竟然睡的很香、很死。
醒来,他觉得从未有过的舒坦。
他点了一根烟,跟敏红说:“跟我走吧。”
敏红说:“我,我有病。”她拿出手机,打开相册里拍的化验单给他看。浑浊的像素里,一串串的数字让郭威眼花。敏红给他解释着。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郭威说:“我给你治。”
很久以后,敏红总是不能忘怀这一刹那,郭威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娘家人嫌她,婆家人更嫌她,就连自己的孩子,也在婆婆的怂恿下躲自己远远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将她的风雨一并承担。
这样的承担让她心头如河坝决堤似的,那些积攒的痛都奔涌出来,淌的哪儿哪儿都是。
这天,敏红从外头诓回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儿。那女孩儿一身的名牌,手里拿着的手机是最新款的,得一万多。
郭威跟敏红说,这是个有钱的主儿啊。
敏红叹了口气,这小姑娘挺单纯的。
郭威听得出她话里的疲累,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干完今年,咱就不干了。”敏红点头。她从床头的纸箱子里摸出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郭威把那女孩儿装进麻袋里,放在了后备箱,两人出发去山里。
他们一向是跟镇上一个叫庞四的男人合作,把女孩儿卖给庞四,庞四倒一遍手,再去找买家。庞四卖多少钱,就不是郭威和敏红操心的事儿了。 东方前沿网
那天,回来的路上,郭威就接到了庞四的电话:“这次你们送来这个女孩儿太烈了!药劲儿过了,简直是拼了命地反抗啊!我找个俩汉子才把她制住!她还威胁我们,她舅舅是局子里的,要让我们挨枪子儿!我把她卖给了刘家坳的刘老黑。刘老黑说,她跟个母狗似的,绳子稍微一松动,就朝他脖子咬一口,差点儿没把他咬死!现在刘老黑吵着要退货!你看这事儿闹的……”
郭威说:“你又不是第一次碰到反抗的女人,该怎么做,还用我教吗?”
庞四说:“不是,这女的你真是不知道,就没见到这么野这么猛的。”
挂了电话。
敏红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安稳。
郭威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按着敏红的手:“没事儿,别怕。”
第二天傍晚,敏红出去,没猎到人,提前回了城中村的出租屋。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正准备开门,听到奇怪的声响。
郭威和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女人在叫。叫的放肆又招摇。
敏红站在门口儿,走廊的风吹得她手冰凉,她站得脚发麻。
她仿佛在心里早已预习了那一步。但是她没有想到真的发生了。她不敢开门,不敢揭穿。她害怕失去郭威。她宁愿掩耳盗铃。就算铁一样的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她还是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门还是开了。
是楼下发廊的二云。
二云的胸大的夸张,仿佛衣裳已经撑不住了似的。她整个人都散发着暧昧的气息。她看着敏红笑。
敏红一声不吭,轻轻地走进去,把床单一把扯下来,拿到狭小逼仄的卫生间里洗。
郭威靠在床板上抽着烟。
二云扭着腰肢下了楼。高跟鞋的声音叮叮地踩在地板上。
敏红搓床单搓的手发红。
东方前沿网
空气中一片死寂。
半晌儿,郭威开了口:“二云说……”
“你待会儿晚上要吃什么?我给你做。”敏红又急又快地说。她不想让他提这件事儿。她就想快快地翻过这一篇。继续他们之间那洪水般的热度。
郭威说:“别洗了。”
敏红继续搓。
“老子他妈的让你别洗了!”
郭威吼一声,拽过敏红,按在没有床单的床上,撕扯下她的衣服,按着她的腰疯狂的撞击闷哼,
发黄的棉絮上还带着二云身上浓烈的香氛气味儿。敏红挣扎,郭威更使劲儿。
一场爱做出了别离的味道。
最后,郭威瘫在她身上,说:“敏红,你走吧。”
他赶她走了。
敏红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
“之前咱俩挣的钱,都归你,你走,今晚就走,不,现在就走。”郭威点烟,按了好几遍打火机,蹭蹭的,就是没点着。
内容来自www.qqlingdiw.cn
“为什么?”敏红的声音又湿又冷。
“老子不想要你了,一个病女人,累赘。以后二云跟着我干。”
敏红收拾东西离开了。其实没啥东西。就两件换洗衣服。她从不爱买东西。所有的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她没有跟郭威撕扯。
她想她永远都不会跟他撕扯。
因为她曾在他身上感受过刹那的爱,她可以永生永世地对他顺从。
他要她,她就在。他撵她,她就走。
敏红拿了钱,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找了份家政的工作。
干活儿,治病。过着平静如水的生活。
半年后,她做了一次大手术,医生说,有望彻底康复。
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窗外,一棵香樟吐着幽静的香。
敏红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郭威,在监狱里。
那天晚上,庞四告诉他,那个女孩子跑了,很有可能报了警,要出事了。
郭威嗅出了暴风雨来临的气息。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他做了那出戏,撵走了敏红。
让他一个人承受好了。他把她从镇上带出来那一刻,想的就是,要让她平安。所有的孽,都是他的。他一定要让她平安。
郭威想起那天,第一次在理发店里见到敏红的时候。
那个沉默的女人,四下张望着,看到他进来,咧嘴冲他笑了一下。她笑的很舍得,嘴张得很大。憨里憨气的。
她给他洗头,她的手肉乎乎的,像小孩子。
他的心一下子就疼了。
爱敏红,是他黑暗又龌龊的生涯里,唯一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