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不诺
我很久没见过罗广斌那么张扬地笑了,像在进行一件有益于人类的丰功伟绩,眉开眼笑,稚气尽显。
可惜,他那温柔的笑不是冲着我。
罗广斌的身边站着位长发姑娘,穿着红色连衣裙,一团火似的,在他身边跳来跳去。
随着中气十足的吆喝,罗广斌卸下扛在肩上的单人沙发,稳稳地放置在小区的大件垃圾弃置点。
姑娘一连串夸赞:“罗哥哥,你真棒!力气好大!太厉害了!”
罗广斌抬起胳膊擦额上的汗,满面春风和煦。
我迅速将车停进空车位,大踏步走向他们。
罗广斌有些慌乱地说,你怎么把车停这了,咱家楼下没位置?
我笑着问,这位是?
“哦,对对。”罗广斌在裤子上蹭了蹭手说,这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叫……
我叫余小妮。姑娘甜腻地笑着抢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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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留下些破家具,我帮着扔一下。”罗广斌低声解释着,然后,又指着我对余小妮说,这是我妻子。
“哇,嫂子气质真好,御姐范儿十足!”余小妮的脸很红,胶原蛋白吹弹可破
我不喜欢她,淡淡地回了句,我叫夏如雪。
我不喜欢“嫂子”这称呼。如果我是嫂子,罗广斌岂不成了她哥?
我最不喜欢的,是罗广斌刚才对她笑!
那种
笑,穿越时间的鸿沟,将二十郎当岁的罗广斌重新投掷在我眼前。
那时的他光芒四射,什么球类运动玩两下就上手,什么乐器都能拨弄着唱情歌,随手摘几株小草就能编出小动物,随意说的甜言蜜语都是无韵的诗歌……
而这两年,他时常闷声不语,很少笑了。
我甚至感觉,这个家里唯一能唤起他兴趣的,就是他那该死的爱好——串珠!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我对串珠没意见,只是不喜欢罗广斌做这事。
七尺男儿,不奔着前程卯足劲,得空就抱着塑料盒子,将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子穿在鱼线上,今天编只筷子筒,明天编条小手链。
我一想就全身浮起鸡皮疙瘩。可为照顾他的自尊,每次在他炫耀“作品”时,我总会象征性夸几句。
直到这种粉饰被一场小事故打破,我暴露了真心。
那天晚上,我应酬完回家将近十一点。累,又喝了酒,昏头涨脑的。进门时,罗广斌正陶醉在他的串珠游戏中。
趁我换鞋换衣的当口,他跳起来去刷碗。
他总是将家务攒到我眼皮底下做,还时时念叨,他替我扫除了后顾之忧,是这个家的有功之臣。
我起初满怀感激,后来听多了,只觉得厌烦。他每天五点半准时下班,完全有时间在我回家前干活,没必要专程邀功。再说,我一个女人在职场上冲锋陷阵,又何尝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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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扯掉脚上的创可贴,仰躺在沙发上生闷气。
罗广斌过来了,东扫西抹,不停歇地折腾,还一个劲儿支使我抬胳膊、挪身子。
我不耐烦地翻身,腿不知怎么扫去了茶几上。只听一片稀里哗啦的脆响,罗广斌宝贝似的工具盒,被我踢翻在地。盖子摔开了,撒出一地明晃晃的玻璃珠。
很奇怪,珠子落地的刹那间,我的心里全无歉疚之感,反而觉得畅快、解气!
“你怎么搞的,全给我混一块了,这大小颜色都不一样……”他一边吼我,一边急忙趴地去捡。
而我脑海里只循环播放一句话:罗广斌竟然吼我!
我一跃而起,将茶几上剩余的零里八碎一股脑儿扫下去,激起一阵更壮观的稀里哗啦。
在罗广斌震惊的注视中,我大发脾气:“我就摔了怎么着?一个大男人,整天捯饬些小女生玩意,玩物丧志!怪不得升职加薪永远没你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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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刚出口,我就意识到过分了,可此时此地怎能轻易低头?
我装作没读懂罗广斌受伤的表情,转身,进卧室,慌张锁上房门。
我不敢面对他。
一夜之后,那场冲突过去了,一丝余波也无。我们谁也没再提,也没表现出任何情绪,就像它从未发生似的。
但我和罗广斌明显生分了。他递给我牛奶时,我说谢谢。我帮他理衣服,他说麻烦了。
我们之间似乎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他与我一样,想尽快恢复常态,可越使力越糟糕。两人拥抱时,总觉得谁多长了一条手臂。亲吻很难对上拍子,我噘嘴他扭脸,他俯身我低头。而夫妻生活更糟,无感,草草结束,却违心地相互吹捧。
为避免尴尬,我们尽量不同处一室,私下又设法讨对方欢心。
他再没当我面串过珠子,将家里拾掇得干净整洁。而我给他的网购账户里转了笔钱。原想在备注里写:“老公,我支持你做任何事。”可打出来觉得矫情,又删了,空白着发过去,期望他能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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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什么也没说。
我的心情糟透了,无法专注工作。想来想去,症结还在摔珠子的事上。不将它克化掉,日子只会越过越混沌。
所以那天下午,我推掉所有应酬,买了红酒和牛排,准备亲手张罗烛光晚餐,向他道歉。
不想,车子开进小区不到300米,就看到他冲着余小妮笑。而余小妮,就如大学时围绕着罗广斌的众女生一样,熏熏欲醉。
公平点说,罗广斌相当有魅力,似一抹蓝天,纯粹得让人想落泪。这在校园里所向披靡,可进入社会鲜有用武之地,反而显得木讷、幼稚,很不得单位重用。
大约是因为遭受过太多打击,终于重温被追捧的快感,罗广斌在余小妮的凝望下,骨头都轻了。
气氛太诡异,我不得不出面扮演善妒的妻子,将罗广斌塞进车,押回家,警告他:“不许再和余小妮来往,那姑娘看起来不正经!”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我以为罗广斌会争辩,已在酝酿接下来的长篇大论。但他没有,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的嗓子眼似堵了块棉花,吞不下、吐不出,痛苦极了。
在这种不尴不尬的状态下,我和罗广斌受邀参加校友聚会。
同学纷纷拿我俩打趣,连当年为我们证婚的余老师都开玩笑:“结婚七年,你俩谁先痒了?”
罗广斌低头憨笑着揉了揉鼻子。我看向他,忽然不安。
正在此时,一个红裙女孩奔着余老师而来,声音甜腻:“爸,总算找到你啦!那边的师兄师姐都等你喝酒呢!”
爸?余小妮竟是余老师的女儿!
我诧异地看向罗广斌。他端起杯子喝水,睫毛如蝴蝶翅膀般颤动。我陡然意识到,罗广斌与余小妮是旧相识。可为什么要瞒我?
余小妮的目光投来,顿了顿,生硬地说:“罗哥哥,夏姐姐,你们也在。”
“认识?”余老师似乎很意外,对着满桌宾朋大发感慨,“哎呀,这二位毕业前在操场上办婚礼,小妮才上高中。时间过得真快,你们私下都交上朋友啦,没我这老头子的事喽!” 东方前沿网
“哪能啊!”罗广斌打哈哈,眼睛一瞟又一瞟,都是冲着余小妮,满面心虚。
我这才发现,余小妮戴着串珠手链。红色的,由仿水晶玻璃珠编织而成,是罗广斌炫耀过的独创设计。
觥筹交错,桌上热闹依旧,可我已不是场中人,满脑子阴谋论,脊背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怪不得余老师询问时,罗广斌反应那么羞涩,原来令他心痒难耐的,正是恩师的掌上明珠。
罗广斌试图拉我的手,我甩脱了。直到酒终人散,我再没看他。
回去的一路,我开车,他装睡。我没揭穿,配合他表演,像照顾一个真正的醉汉那样,又厌烦又体贴,喂水、脱外套、盖被子,做足全套。
直到关上卧室门出来的那一瞬,我才发觉自己倦极了。
我和罗广斌又退回到做戏状态,而且这回更糟,他心里有了秘密,我心里有了猜忌。 东方前沿网
我怀疑罗广斌不忠。
疑心生暗鬼。
我脑子不在家,搞砸一个大单子。老板将我骂得狗血淋头,强令休息三天,整理好思绪再去拼杀。
我没告诉罗广斌,照例清晨五点半起床,晨跑,吃早餐,洗漱化妆,出门。然后,我将车停在小区围栏外,正对着单元门口。
一个小时过去,又一个小时过去。时针指向十点,罗广斌还没出门。
他们单位的考勤打卡时间是九点。
我编好说辞,回到家里却没用上。罗广斌不在,拖鞋摆在门口。
一阵头晕目眩。我慌忙扶住鞋柜,试图稳定情绪,但无济于事。敞开的房门外,隔壁屋中笑声轻快。那笑声分属两个人,不难分辨,男的是罗广斌,女的是余小妮。
我深呼吸,叩响房门。
过了大约一个世纪,余小妮打开门,语气夸张地说:“夏姐姐,你怎么来了?今天不上班吗?” 内容来自www.qqlingdiw.cn
显然是在报信。
我一把推开她,对着晃动的窗帘冷冷地下命令:“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罗广斌犹疑片刻,不情不愿地现身,双手紧握成拳,但仍遮掩不住其中闪耀的光芒。
又是串珠!
“你们在做什么?”我冷着脸问。对面两个人不说话,不时交换眼神。在他们无声的沟通中,我成了局外人。
我难堪得要命,像自己犯错似的,倒退着往屋外走。退到门口,脚被地垫绊住,差点摔倒。罗广斌快步过来扶我。他的手触摸到我胳膊,像一万根针扎进皮肤,痛得我泪流满面,几乎是嘶吼:“走开!别碰我!”
他被我的声势喝退,猛然放开手,挡在余小妮身前。
什么意思?以为我是泼妇,会对眼前的姑娘下手?我和罗广斌十多年的感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快速跑进电梯下楼,漫无目的地开车,直累到视线不清才回家。进门,见罗广斌坐在一团黑暗里。窗外月色朦胧,照见他颤抖的双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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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回头,沉声吐出三个字:“离婚吧。”
我开不了口,沉默当应允。
手续完结后不久,罗广斌辞职开了工作室,线上线下同时授课,教授串珠。余小妮新媒体玩得很转,在各大平台张罗,拥趸甚众,收入颇丰。
我们再遇见是在一家餐厅,我和罗广斌最爱的餐厅。只是这次我们各自携着伴儿,分坐在两张桌。看见,点点头,擦肩而过。
中途我去补妆,走出洗手间,罗广斌等在门口。
他没头没尾地说:“你那天挺狠的,头都不回,我看着你的背影哭成傻X了都。”他笑着睨向我那桌,“你过得不错?那小子挺帅的。”
我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那天”是指离婚那天。
不久后,余老师在微信群发布女儿的电子喜帖,我才得知余小妮的如意郎君不是罗广斌。
朋友告诉我,余小妮是个精明姑娘,借着罗广斌的技艺与色相试水互联网创业,取得不俗的成绩。她的殷勤与热切,不过是小女生惯于玩弄的花招,只为拴住罗广斌的身与心,老实为她效力罢了。 东方前沿网
也只有罗广斌这样单纯(傻?)的人,才会轻易咬钩,将自己掏空,为他人作嫁衣。最终钱或许赚了些,但心一定痛狠了。
对这一切,我不觉得爽快,反而唏嘘不已。我们的感情脆如生瓷,别人一触碰就碎成渣,其实我和罗广斌都是输家。
这些年来,我们缺乏共同成长的动力,我已成为女人,他却还是男孩。余小妮只不过是我们婚姻碎裂的催化剂。没有她,也会出现张小妮、王小妮,动摇他的心,促使他做逃兵。
当然,我也有错。离婚后我时常自省,如果我当初多一些包容和欣赏,少一些挑剔和打击,我们或许不至于走到弹尽粮绝。
但谁知道呢?
一段漫长的感情最终分崩离析,我们夫妻二人都是受害者,也都是加害者。正像人们常说的,雪崩中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有点遗憾,但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