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收拾好行李，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她的父亲拿着酒瓶，醉醺醺地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嘟囔着：“去，出去，把那个骚婆娘给我找回来，我打断她的腿，看她还跑不跑。”
苗苗瞪了他一眼，鄙夷地说了一句：“就知道打人！”然后，拿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
苗苗此次出去，是经人介绍，要到市里的一家医院做护工。
苗苗家在偏僻的山村，那里除了山，几乎什么都没有。她出去要坐将近一个小时的摩托车，然后再转坐三个多小时的汽车，才能到达市里。
她的母亲在七年前，也就是她十二岁那年就出走了，留下父亲和她，以及一个弟弟。
父亲酗酒，隔三差五喝醉，醉了就打人。母亲在的时候，父亲发泄的对象是母亲。而母亲出走之后，父亲的拳头常常落在苗苗的身上。 内容来自www.qqlingdiw.cn
其实苗苗初中刚毕业，就寻思着出来，只是不知道去哪里，而且父亲也不同意。
几天前，一个外出几年的老乡回家，说了城市里医院护工缺乏，并且护工赚钱多的事，苗苗立即动起了出去做护工的念头，并经过与父亲再三要求、保证，表态出去后每个月至少可以寄给家里两千元，他父亲终于答应让她走。
她等不及回家探亲的老乡一块走，就拿着老乡给的地址自已一个人匆忙上路。
坐上摩托车的苗苗，心情很是兴奋，她想自己终于能够走出山村，能够摆脱酒鬼一样的父亲，她感觉自己仿佛长出翅膀似的，可以飞向新的生活了。一路上，她暗暗憧憬着未知城市的模样，想像着自己未来的生活。
而坐上汽车的刹那，她忽然想起了母亲，感觉母亲当初离开，或许是一种脱离苦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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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脑子快速闪过一个个的镜头：她放学推开门，吓呆了：家里满地狼藉，杯、碗的碎片到处都是，桌子和凳子也都掀翻在地。父亲拿着酒瓶，正比划着，要向母亲砸去。苗苗犹豫一下，冲了上去，她要去按住父亲的手，但晚了，父亲还是将酒瓶砸了过去，母亲的额头瞬间鲜血直流……
还有，母亲嘴角的血，手臂上的淤青，太多太多了……
只是母亲，不该没有留下任何语言，就独自走了。后来，还传闻她跟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苗苗无法接受了，她恨母亲，恨母亲的自私出走，更恨母亲跟了别的男人，她下决心从此不认这个母亲。
父亲原本就酗酒，爱打人，母亲出走后，脾气更暴躁，在外边动不动就跟人争吵、打架，回到家，只要有一句话或一件事不顺他的意，他的拳头就挥了过来。 内容来自www.qqlingdiw.cn
母亲出走后，苗苗没少挨父亲的打。不过父亲从未打过弟弟，最多就对他黑着脸，而弟弟也乖巧，他总会看父亲的眼色行事，并且胆小怕事，从不惹事。这也让苗苗走得比较安心和踏实。
按照老乡提供的地址，苗苗很快找到这家医院，并被医院接纳，参加了短期培训后上岗。
护理病人很是辛苦，每天二十四个小时，除了几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外，其他时间都得陪伴在病人身边，为病人喂食，端尿端屎，擦身，照看输液等。刚开始，苗苗很不习惯，甚至有了逃脱的想法，但每天两百元的工费，还是让她留了下来。
苗苗所在的病房有四张床，一周后最靠近门边的一位病人出去后，又进来一位病人和一名陪护。
苗苗无意中抬头，吓了一跳：“那不是母亲吗？”她手上的杯子“哐当”一声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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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位陪护也看见她，喊着“苗苗”冲了过来。
苗苗赶紧别过脸去，但那位女子已经走到她的身边，拉住她，仔细看着：“你是苗苗，没错，你是苗苗！”
“我不认识你！”苗苗迅速冷静下来，冷漠地回应了她。“你是苗苗，苗苗，我是……”那女子已经眼眶发红。
“别乱认！同名同姓的人多了……”苗苗大吼一声，睁着满是怒火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那名女子。
“我知道，没关系，慢慢来，慢慢来……”那女子絮叨着，在病人的叫喊声中转身离开，去护理她的病人。
七年的时间，苗苗长大了，但作为母亲，几年的时光，不管女儿怎么变，她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的。而苗苗的母亲，除了白一点，胖一点，其它没什么变化。 www.qqlingdiw.cn
但苗苗不想认她，她恨她当初抛弃他们，尤其是她跟了其他男人，更让她感到耻辱。
苗苗想辞工离开，但病人不同意，还对她好言相劝和挽留。
没办法，苗苗只能黑着脸呆在病房里。但她母亲只要有空，就过来这边跟她搭话，试图求得她的谅解。
病房里的人看出她们的关系非同寻常，纷纷劝解苗苗。
苗苗压低声音告诫她：“你若敢胡说八道我们的关系，我跟你没完。”
她的母亲唯唯诺诺，表示听她的。
几天后，一个男人过来找她母亲，从他的衣着看，他也是在这边做陪护的。
苗苗的母亲很慌乱，将那男的拽到病房门口，两个人在外面扯了一阵子，那男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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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进来的时候，病人问她：“你老伴呢？怎不让他进来？”
“他走了，走了。”苗苗的母亲有点支支吾吾。
苗苗听着恨得咬牙切齿：“还老伴呢？难怪父亲骂她骚婆娘。”
又过了一周，眼看苗苗护理的病人差不多要出院，苗苗的母亲着急了。因为病人离开，苗苗肯定也要离开，从此她恐怕很难再见到苗苗。她跟她护理的病人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出去了。
隔天，一个看起来比苗苗年长几岁的女孩到了她们病房，说有事要告诉她。苗苗惊讶地盯着那个女孩，说：“我没空，我也不认识你。”
“我现在没事，你去吧，既然人家有事要告诉你。”病人很善解人意对苗苗说。
苗苗很不情愿跟那个女孩走到医院外围的石椅上坐下。
一落座，女孩就单刀直入：“你母亲离开你是因为抑郁症想要去自杀的，你知道吗？” 内容来自www.qqlingdiw.cn
“抑郁症？自杀？”苗苗很疑惑，关于抑郁症，她只大概知道一点，但这跟母亲有何关系？这个女孩又是谁？她警惕地盯着女孩，问她：“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母亲的事。”女孩很淡定地对她说。
“你母亲离开你时，你小学还没毕业吧？”女孩和颜悦色问苗苗。
苗苗也不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女孩说道：“当时，你母亲其实在你父亲的折磨和暴力之下，已经得了抑郁症，但抑郁症在农村里没人知晓，你母亲自己更不懂得，她后来回忆说，只知道在家的时候，就一直觉得活着没意思，想着死。那天，她忽然觉得死挺好，但又觉得不应该死在家里，死在村子里，于是，她悄悄地走了出来，一个人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后来，一个好心人看见正在走路的她，问她是不是要去车站，她茫然地点了点头，就被这个好心人带到车站。她在车站旁边瞎逛，看见一个池塘，她又想到死，想到死在里面不错，清凉清凉，干干净净的，于是，她一步一步向池塘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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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会知道怎么多？”苗苗扬起头，盯着眼前的女孩：“你不会是我母亲叫你来编故事，糊弄我的吧？”
女孩叹了一口气说：“骗你有什么意思？我的确是你母亲叫来的，但我说的是事实，你听我说完，然后你想怎么对待你母亲，那是你的事，没人强迫你。”
女孩接着说：“就在你母亲‘扑通’一声跳进池塘的时候，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男人看到，立马跑了过来，跳进池塘里，救起了你母亲。但你母亲不依不饶，不仅不感恩那个救她的男人，还骂她，一个劲往池塘里冲，幸好男人力气大，一番折腾后，你母亲累了，但男人不敢将你母亲独自留在那里，而他又要急事要出来市里，于是，他干脆将你母亲也带上了车。”
“卑鄙！”苗苗一听，冲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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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卑鄙？你想想，你母亲当时一心寻死，而天已渐黑，附近又没有人，你说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吗？”女孩生气地看着苗苗。“告诉你吧，那个男人将你母亲带到市里后，委托给了我姑姑，我姑姑是个医生，才知道你母亲得了抑郁症，才将你母亲送去治疗的！”
“那你是不是那个不要脸的男人的女儿？”脑瓜灵活的苗苗迅速将他们的关系联系了上来。
“什么不要脸？是，我是那个男人的女儿，但若不是我父亲，你的母亲能活在这世上吗？”女孩生气地提高了声调。
“那也不能这样呀！我恨你们！”苗苗扭头就跑。
“你母亲跟你父亲压根就没有结婚。”后面传来了女孩的声音。
苗苗站住了，“你母亲跟你父亲压根就没有结婚。”这句话让她差一点跌倒。她沉思了一下，走到病房，板着脸对她母亲说：“你出来一下。” 内容来自www.qqlingdiw.cn
她的母亲见苗苗愿意跟自己说话，有点受宠若惊，她赶紧跟病人打了个招呼，跟上苗苗的脚步。
苗苗在走廊尽头站住，转过身问她母亲：“你说，你跟我爸到底是怎么回事？”
苗苗的母亲叹了一口气说：“我是被你爸生米做成熟饭硬留在家里的。”
“什么意思？你说明白点。”苗苗很不耐烦。
“我的家也在山村，家里很穷，父母在我二十一岁那年，要将我嫁给一个瘸腿的长得很丑的男人，因为他家愿意给我家五万元的聘金，我不同意，跑了出来，在附近的小镇打工，当时你父亲也在那，我们相识了，关系不错。过年的时候，我不敢回家，被你父亲招呼去他家玩，结果在他家被强行……”苗苗的母亲低下头，不敢正视苗苗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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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稍顿一下，用很小的声音继续对苗苗说：“就这样我成了你父亲的妻子，十几天后，我家里人找上门，你父亲找人借了一些钱，凑足五万元给了我父亲，我被留下了，但我们没有去打结婚证，也没有请人做任何结婚仪式，你父亲说家里让我搞穷了。很快，我有了你，我们都不再外出打工，你父亲干脆在家里种田种菜。但不知何时，你父亲爱上喝酒，还上了瘾，随后，又开始出现酒疯，动不动就打我……”
苗苗的母亲沉默了，苗苗也沉默了。过了一会，苗苗问：“那你出来之后，就随便跟其他男人了？”
“不是，我跑出来自杀不成，被刚才见你的女孩的父亲救了之后，我被送到精神中心治疗，女孩的姑姑是医生，这个女孩也是读医的，而女孩的父亲从年轻开始就一直在医院做护工。我住院住了一个月，医疗费全是他们家掏的。”苗苗的母亲眼里闪动着感激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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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静了一会，继续说：“出院之后，女孩的父亲又带我做了护工工作，我对他们很感激。女孩的母亲在十几年前因为一场车祸离世，休息的时候，我就去他们家帮忙打扫卫生，料理家务。他们看我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就让我住进他们家，其实也只是休息的时候去，平常我都在医院护理病人。”
“那你跟他在一起，我和弟弟你不要了？”苗苗盯着母亲。
“你们永远是我的孩子，我怎会不要你们？但那个家我确实不想回，你父亲的家暴我真的受不了，女孩的姑姑也说过，我若回到原来的环境可能会病情复发。”苗苗的母亲低下头。
“你都跟他们成一家人了，还说不是不要我们？”苗苗从原来对母亲的气愤，变成对母亲的埋怨。
“我会回去看望你弟弟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其实蛮想念你们的……”苗苗的母亲说着垂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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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身上摸出一张卡，对苗苗说：“我这几年赚的钱都在这，我留着想给你们。现在可以给你了，你自己留一些，再转一些回家给弟弟，密码是你的生日。”
苗苗拒绝接受，对她说：“我们不需要钱，我们需要母亲。”
“对不起，但我会将你们接到身边，会的，一定会的，老张是个大好人。”苗苗的母亲好像对苗苗说，也好像对自己说。
苗苗明白，母亲说的老张，就是女孩的父亲，也是救母亲的人。
“我们不要，你照顾好自己就行。”苗苗说着，转身离开，但两行热泪溢出她的眼眶，沿着脸颊落了下来。
苗苗不再怨恨母亲了，但她想离开医院，觉得跟母亲呆在一起还是有些别扭。母亲知道后，苦苦挽留，一再要求女儿原谅自己，给自己机会。而跟她挑明母亲出走真相的女孩，也就是老张的女儿也过来找她，希望她能留下来，说这些年她母亲一直很记挂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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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苗终于没有离开，跟母亲在同一家医院继续做陪护，每逢休息日，她母亲总会邀她到老张家。苗苗开始不接受，但见自己不肯去，母亲也没有过去，苗苗渐渐释怀了，开始跟老张父女有了往来。
苗苗的父亲每月都能收到苗苗寄回家的钱，而且逐月增加，心情也越来越开朗。不知不觉中，时间冲淡了很多东西。生活真如苗苗所期待的那样：大家各自安好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