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多的尚城正是下班高峰，车况拥堵，整个道路被密密麻麻的车辆占据。尾气、雾霾将这座城市扮成灰色。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江河的车随着车流缓缓地移动，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方向盘上，心底像被一块巨石压住，沉重得无法纾解。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江河朝副驾驶看去，父亲正在用手抓着安全带拉来拉去，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他感觉安全带勒得太紧。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她刚带着父亲从医院回来，确认父亲阿尔茨海默症已进入中期阶段，药物种类和用量都大幅增加。 东方前沿网
父亲曾经如何睿智刚强，威严强势，在病症面前，他却变得不堪一击。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江河看着父亲像个孩子一样玩着安全带的样子，心内感慨又难受，她收回目光，看着前面拥挤不堪的车流，陷入了短暂的回忆。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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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亲爱我，孝何难；亲憎我，孝…”
小姑娘板正地坐在书桌前，背诵着弟子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卡壳。 东方前沿网
江陆一个眼神扫过来，眉头紧皱，似下一秒就要训斥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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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更加紧张，双手纠结地抓着椅子的一角。 www.qqlingdiw.cn
“这才背到第几句就卡住了？”江陆随手从桌子上抽了一把木尺，命令道：“伸出手。” 内容来自www.qqlingdiw.cn
小姑娘伸出了右手，因为紧张而细细颤抖。 东方前沿网
“另一只。”江陆示意。 东方前沿网
小姑娘又换成了左手，刚伸出来，那悬于手掌上方的木尺就狠狠地落下来。
“啊——”小姑娘没忍住喊了出来，但她不敢哭，她知道哭会换来更严重的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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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被妈妈送到这个新家，她每天的生活变得枯燥以及胆战心惊。在印象里，父亲从未对自己笑过，她对父亲最熟悉的神情，就是他紧皱着眉头，嘴唇抿直，目光如含着炬火那样犀利，直直地射向自己，将自己里里外外地审视一遍。 内容来自www.qqlingdiw.cn
她的名字也从以前的海诺改成了江河。她不喜欢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她喜欢妈妈温柔地喊她诺诺，而不是爸爸总用命令般生硬的语气喊自己江河。 东方前沿网
窗外的杏树绿了又黄，新叶添了又落，年轮悄悄流转，转瞬间，书桌上端坐的小人已经亭亭玉立，长成俏姑娘的模样。
江河已经长大，她站在江陆的书桌前，将澳大利亚某个名校的录取通知书放在江陆的书桌上，并推到他的眼前。江陆只当没看见，嘴角紧紧抿起，不发一言。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父亲，我想提前一个月去澳大利亚，熟悉一下环境。” 东方前沿网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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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垂下眼眸，不卑不亢地说：“我不是在询问您的意见，而是告诉你一声。” 东方前沿网
江陆握笔的手细细地颤抖，他将笔重重一拍，“唰”地一下站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我管不了你了？你去了澳大利亚用什么吃饭？用什么租房？你自己能养活自己？” 东方前沿网
江河的脸上还是很平静：“您不用担心，我会努力养活自己。” 内容来自www.qqlingdiw.cn
江陆盯着她看了两秒，憋下心头的郁气，重新坐下：“念完大学，以后有什么打算？” 东方前沿网
江河沉默了几秒，“没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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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陆冷哼一声，“我会供你念完大学，毕业后必须回国发展。”
“不用，学费和生活费我会自己挣。”江河承认此刻她有些赌气，她就是不喜欢江陆为他做决定，从小到大，他强势地替她做好所有决定，所有的事情都要按照他的意愿执行，从未问过她愿不愿意。
她的人生，从来没有握在自己手里过。而现在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也有能力有责任承担前行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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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钱有那么好挣？” 内容来自www.qqlingdiw.cn
江河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拿起桌上的录取通知书，转身就走。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我已经决定好了。”江河还是淡淡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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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你以后就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吧！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幼稚买单！趁早走，走了也别回来了！”江陆胸膛剧烈起伏，重重地喘着，说出一堆气话。
江河面对江陆的愤怒，早已习以为常，不过还是胸口发闷，手紧紧地攥起，临走出书房前，江河没回头，声音轻轻地、克制地问：“你总是把你以为对的强硬的塞给我，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但她没想要一个答案，打开门直接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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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之后终于到家了，江河为江陆解开安全带，并给他系上围巾，戴好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然后打开车门，从另一侧搀扶着江陆下车。
家中的陈姨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打开门迎了出来。她看见江河左手搀着江陆，右手拎着一大袋药品，两人缓慢地朝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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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向陈姨打招呼：“陈姨，我回来了，辛苦你了。”
陈姨接过江河手中的袋子，牵起了江河的手，半晌竟不知说什么，心里的万千情绪只变成简单的话语：“快进屋吧，孩子。” 东方前沿网
江陆坐车坐累了，回到家就说想睡觉。这会儿江陆已经安然睡着，江河为父亲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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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来到江陆的书房，迎面是整面墙的书柜，上面摆满了规整的书籍。实木书桌上的一幅画吸引了江河的注意，她走近拿起来，将画在书桌上轻轻舒展开，画中一颗苍劲肃穆的松树占了画作的三分之一，树下有一小童，倚靠着大松，神情好像没有睡醒一般，神态可掬，好不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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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放下书画，将桌面的书籍和文具稍作分类整理，又拉开了书桌下的抽屉，其中一大半全是江陆的陈年旧件，包括旧式印泥、老式的剃须刀、纸质折扇、坏掉的砚台……不管跟书房挂不挂钩的物件，都被收容进书房抽屉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隔绝了时代，在只有江陆知道的地方，散发着历史醇厚的香气，因为被珍视，所以这香气从不曾添上一丝腐朽。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这些物件规整地铺陈在抽屉里，根本无需整理。它们呈现出一种单一低调的色彩，但，最底下的那副抽屉除外。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那里面呈现的五颜六色让人眼前一亮，这种鲜艳的色彩跟江陆严肃低调的书房格格不入。江河将里面的东西拿到书面上铺开，发现这些全是……生日贺卡。
江河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指激动地微微颤抖起来，她用近乎虔诚的双手捧开其中一本，与清新可爱风格的贺卡严重违和的，是映入江河眼中一行行遒劲大气的文字：
吾儿江河： 东方前沿网
十八岁生日快乐！ www.qqlingdiw.cn
吾家有女初长成，我心中情绪万千，竟一时不知如何用文字表达。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你一意孤行，不听从我的劝阻，一心想去国外读书，我知道，你选择国外读书的原因，并不全如你所说，希望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你只是想离家远一些，离我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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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知我的脾气，固执、强势、要面子，所以从小对你非常严苛，只希望你长大之后有出息。现在，你变得非常优秀，我的愿望也实现了，但是，我心中却不止有喜悦，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惆怅和悔意。
是我，将你一点点推远了。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可是，我的本意不是这样。
我给你改名为江河，并不是想让你忘记你的母亲，也不是因为上天没有给我一个儿子的怨愤呐喊，更不是期盼你成为像这个名字般伟大的人物。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海和大陆只有海岸线是接触的，而河，是大陆的血液，深深地流淌在大陆的身体血肉里。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我只是希望，你能离我近一些。
像小河和大陆那般亲密一些，像大陆之于小河一样，我能用我的身躯保护你。 东方前沿网
江河读完后将贺卡贴在胸膛上，双手环绕紧紧地攥住双臂，眼泪滴滴滚落到衣服上，砸在桌子上。
四十多封贺卡，从江河的八岁到现在，一个生日都未落下。可是这些贺卡，她今天才看到。 东方前沿网
亲爱我，孝何难！！
爸爸，对不起！原谅我太晚明白你的心意。 www.qqlingdiw.cn
记忆回到小时候，她路过一家文具店，眼睛落在一张精美的动漫贺卡上，那是一张粉色的，充满梦幻的贺卡。 内容来自www.qqlingdiw.cn
江陆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沉了沉，手指着那张贺卡，低下头问江河：“想要？” 东方前沿网
江河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抬起头。”江陆下达命令一般。
在别人看来一个小女孩正常向往的东西，在江陆这里却被严厉禁止。 www.qqlingdiw.cn
江河抬起头看着父亲的眼睛，便知道她不该要那粉色动漫贺卡，甚至不该看它那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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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从书房出来，走进了江陆的卧室。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江陆醒了，坐在地上，看见江河进来，眼神躲闪，看起来竟有一丝不知所措。
江河心中一紧，快步走上前将江陆从地上扶起来：“爸，以后别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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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闻到一股腥臊味，没反应过来，有一丝纳闷，但下一瞬间她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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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们洗个热水澡吧？洗完澡就可以吃饭了。”江河将自己的声音放缓放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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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一提及洗澡，江陆就很抗拒抵触，可这次竟乖乖地让江河领着自己进了浴室。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洗完澡，江河牵着江路的手引他坐到厨房的饭桌上，并叮嘱陈姨：“您先看着他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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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重新回到卧室，掀开那团凌乱的被子，床单上一圈水渍。
江河想起父亲刚才不知所措的样子，心脏紧紧地绞在一起，捂住嘴，眼泪掉了下来。 www.qqlingdiw.cn
父亲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如今却因为失禁而无措地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饭做好了，浓郁的香味让人味蕾大开，而江陆看起来却没有什么食欲，一只手拿着勺子在汤碗里不停搅拌。 内容来自www.qqlingdiw.cn
江河突然记起小时候，她感冒发烧，什么都吃不进去，江陆给她做了一碗冰糖雪梨汤，那个味道江河至今都记得，甜甜的，凉凉的，梨子炖得软软的，咬几口就化在嘴里。
那时候江陆皱着眉毛，语气生硬：“不好喝也全给我喝完。” 东方前沿网
其实，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江河都淡化遗忘在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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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握住江陆的右手，江陆怔了一下，随即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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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爱你。” 东方前沿网
爱就要说出来，不是吗？ 东方前沿网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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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我，孝何难；亲憎我，孝方贤。”
爸爸，在我小时候，您教会我如何吃饭，如何走路，如何做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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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让我来教您吧。 www.qqlingdiw.cn
我知道，你只是暂时忘记了如何爱我。 东方前沿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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