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李打开酒店的洗衣房房门，正好与洗衣房内的保洁阿姨四目相对。 www.qqlingdiw.cn
小李打招呼道：“洗、洗衣服。”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保洁阿姨微微点头示意。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小李走进洗衣房，将衣服扔进洗衣机内，倒下洗衣粉，将旋钮对准“速洗”，摁下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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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坐到一旁，掏出手机，打算打发这十五分钟的无聊时间。
小李没想到的是，刚掏出手机没摁几下，阿姨就主动攀谈起来了。 东方前沿网
阿姨问：“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啊？”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小李：“广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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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咦，听不出来你的口音，感觉你不像是广东人啊。一般来说，你的口音会暴露你的家乡，虽然大家都说普通话，但是那个乡音还是没办法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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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是吧，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哪里人，我长大的地方，外地人比本地人多多了。”
阿姨若有所思：“广东我以前也去过。诶，你是哪年的呀？”
小李：“我？我96年的，96年底。” 东方前沿网
阿姨：“这么小？我儿子是94年的，96年太晚了，我已经从广东回来了。我差不多是80年代末去的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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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是啊，那时候好多人来广东，都想要赚第一桶金，发财。”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阿姨：“我们那时候去广东，都是去吃苦的。我们那个吃苦，那是真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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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最早其实是从老家跑出来的。我自己上山挖草药去卖，偷偷摸摸攒钱，家里一直不知道。给我攒着攒着，也攒够了一些钱，对那时候的我来说，算是很多了。我就是拿着那笔钱，跑来了广东。
“来到广东后我才知道，虽然都是一个城市的，但是有些地方是特区，有些地方不是。我们没有边防证，只能在特区外面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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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我跟你说，好多地方都很乱的。最多就是杀人和强奸的。我们晚上都不敢出去，实在是要出去，都是大家成群结队一起出去，然后挑一些有路灯的地方走。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能保证安全。就我们认识的人里，都有出去了没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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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对啊，没有说法的，死了就死了。我的表哥，他后面也来了广东，宿舍就在我们二楼，我们是楼上楼下，后面他出了点事，被人家打死了，老家那边来了好多人，最后也就是死了就死了。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我们最早来到广东，都联系不上家里，写信吧也不知道怎么写，地址又没有，家里也联系不到我们。我们就是稀里糊涂到工厂里了。 东方前沿网
“当年我们每个月的工资才几十块钱，有时候在商场里看到一个手表，很喜欢，但是又买不起，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办的吗？我们几个关系好的朋友，大家一起凑钱，这个月我们一起凑钱给你买，下个月你再和其他人一起凑钱帮她买，就是这样轮着来。就这样，买到手了还是觉得很开心。 东方前沿网
“但是这种开心的时候很少的。老板平时不让我们出去，就把我们关在厂里，除了上班就是上班。那个年代，上下班也要打卡，但是和现在很不一样，当时的打卡，怎么说呢，反正就不是很精确，有时候你准时到了，他也当你没准时到，然后就扣你的钱。我们一天到晚都没得休息，做个不停，工资也很低，时间长了，我们几个就想跑，但是工厂不让跑，身份证也扣着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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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们怎么出去的吗？当时那个门卫也很好色的，我们几个女工，就围着门卫和他聊天，剩下的人偷偷先出去，然后我们再想办法跑出去。
“行李？我们都是先把行李打包好，扔出围墙，然后人再出去的。你知道当时有好多地都没有开发，就是荒山野岭的，我们跑出来后，找行李都找了好久。其实就是几件破烂衣服，也没什么值钱的，但是那也是财产啊。
“我们当时光顾着跑，也没想过跑出来要去哪里。我们没地方去，就漫山遍野地跑，后来在山上找到人家工地的一个工棚，我们就在那里睡觉，吃也没得吃。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但是那个工棚是有人的，他们发现我们之后，就赶我们走，我们只能又跑，有些人跑得不注意，脚都被钉子刺穿了，还是要接着跑。
“后来我们又找到了新的厂，稍微正规一点，就好一点了，但也没好到哪里去。我们那时候和家里联系上了，收到家里的信，大家都舍不得打开，拿着信封就在那里哭。
“后来又有人介绍我们去别的厂，说待遇好一点，我们就又走了。当时你知道吗，我们坐长途汽车，坐到一半，说车费不够，车费不够吧就让我们下车，我们没办法，都下车了。然后就走路过去。从下午四点，走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到那里之后，有人把鞋子一脱，连袜子都磨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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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广东跑来跑去的，好多地方都呆过，但是到处都差不多。都是一样乱，当时最多的就是吸毒、杀人、强奸。你都不知道，有些人毒瘾发作起来啊，好吓人的，整个人走路摇摇晃晃的，还在流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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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的就是把你拖到一些偏僻的地方，杀了你就跑了，抓也抓不到他。对啊，当时也没有监控，上哪里去找他们啊？所以我们都不敢走偏僻的地方的，晚上哪里敢出去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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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就是那些做小姐的最多。当时是真的多，到处都是，也没见有人管过。那些烂仔和做小姐的，我们天天都看见他们，那些管治安的就死活看不见，他们就是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 东方前沿网
“那些小姐好多后来得了病，都救不回来了。和那些吸毒的一样，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后来我也怀孕了，怀了我儿子。啊？我儿子不是在广东出生的，后面我回到老家了，我儿子是在老家生的。
“当时其实就是感觉没什么钱赚，还很累，觉得没什么好做的，就想回去了。我刚刚不是说我是跑出来的嘛，后来我老家的那个男朋友也来了，他找我也找了好久，所以后面我就跟他回去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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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我还认识一个女孩子，她比我小，所以她就叫我姐，我一直都带着她的。当时我打算要走，她就说要跟我一起走，她说‘姐你带我走吧，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活得下去啊。’我说，‘我自己都这么困难，哪里带得了你呀。’然后她就哭，她哭了搞得我也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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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日子真的很苦，但也就这么过来了。” 内容来自www.qqlingdiw.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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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十五分钟早就过去了，洗衣机已经停止了转动，但小李仍然沉浸在阿姨的叙述中。阿姨自己讲得也很过瘾，似乎还想继续讲下去。
阿姨：“诶，小伙子，你结婚了没有啊？”
小李：“我怎么可能结婚，我才22岁。” 内容来自www.qqlingdiw.cn
阿姨笑道：“那也不是，好多人22岁就结婚了。” 东方前沿网
小李：“这样不好吧？又没有钱，没有房子，什么都没有，就这么结婚的话，我觉得就太冲动了。” 东方前沿网
阿姨：“你看，我就知道，我看人还是很准的。我观察你很久了。”
小李一愣。 www.qqlingdiw.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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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每天都注意到，有个男孩子很有耐心，来到洗衣房洗衣服，就坐在旁边等，等到衣服洗完了才走，天天都来。我当时就想，这个小伙子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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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我觉得你想得是对的，给不了未来，就不要瞎结婚嘛，以后还要过日子呢。对了，就我们酒店，现在都有好多客人会找小姐的，你说这有什么意思呢？你就找一个人，认准了，然后和人家过下去，平平淡淡的就挺好。我说句不好听的，那些出来当小姐的，哪个身上不带点病啊，又不安全，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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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几十岁的人和你小伙子说这个不好，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的嘛。 东方前沿网
“啊？她们都是本地的。家里人是知道啊，她们那些人呀，好多都不要脸的。 东方前沿网
“我每天晚上六点多七点左右，就会看到她们发小卡片。我看有个女孩子穿得很露的，我就知道她不是客人，我就问她，‘你在干嘛！？’她就说，‘我们老板和你们老板说好了的，他让我们在这里发的。’我不信，我就赶她走，她还是不想走，跟我在那里磨，我就和她争，当然最后她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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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敢制止她，其它那些值班的都不敢说，她们怕得罪人嘛，但是我看到那些发小卡片的，我就想制止她。后来我去问了老板，老板说那个发卡片的女孩子瞎说，我一听就放心了，下次再制止她，就更有底气了。但是吧，说她们也没用，她们天天来，天天发，烦都烦死了。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她们以前没有发得那么多的，最近这段时间太疯狂了，几乎天天来。可能是最近她们没什么生意吧。不过我也在想，她们发得这么频繁，肯定也是我们这有客人打她们电话了。 copyright www.qqlingdiw.cn
“我们这家酒店总体还算比较正规啦，但是那些烂仔啊什么的也有。这家酒店还好，以前我上班的另一家酒店，吸毒的都好多的。有一次我搞卫生，发现了一包粉，我回去和我老公说，我们发财了，我就逗他嘛，我说我们发财了。他说，你好的不想，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哈哈。
“我哪里敢动啊，我上交给老板了，老板也不敢动，就放在那里。后来那个烂仔还回来找我们，说这值好几万块钱呢。老板就把粉还给他了。其他的乱七八糟的我们都见过，针管啊，锡纸啊都有。
“未来？他们肯定不想未来啊，他们哪里有未来。玩一天是一天吧。 本文来自东方前沿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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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些客人呢，他也不是烂仔，他就是不理解你。我们在酒店做服务员的，我们也很累的嘛，但是客人不理解。你知道吧，有些客人其实好笨的，空调也不会开，电视也不会开，什么都要我们弄，然后就觉得自己住个酒店就好了不起了，说话的语气都很不礼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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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有次我照例搞卫生，看有客人在，我就摁门铃，门开了我就问，现在能不能搞卫生，如果客人要用房，不方便搞卫生的话，我就只把垃圾换一下吧。然后那个客人就和我说，你什么意思啊，不搞卫生换垃圾，那让你搞卫生就不用换垃圾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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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他是客人嘛，我也不能顶嘴，我就说‘没有，我就是问一下，要不要换一下垃圾。’那个客人说要换，我就给他换了。他们的垃圾很多，我两只手都提着垃圾袋，腾不开手，出去的时候就用手肘带了一下门，他就说我态度不好，就和老板投诉我，然后老板就罚我款了。 www.qqlingdiw.cn
“但这也没办法啊，你干了这一行，就是要接受这些东西。如果你不喜欢这份工作，你可以辞职不干，既然你拿了工资，你就要好好干，我去制止那些发小卡片的小姐，也是觉得，这是我的分内工作，这是我的职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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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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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阿姨滔滔不绝的叙述。阿姨和电话轻声说了两句后，笑道：“哎呀，说着说着都要换班了。”
阿姨和小李打了个招呼后，就出了洗衣房。小李打开洗衣机的门，取出已经洗净的衣物，也出了洗衣房。 东方前沿网
很难得地，小李全程都没怎么看手机。他仿佛回到了网络还不发达的童年时代，他有时很怀念这种感觉。
小李在回客房的路上百感交集。他出生得太晚了，不知道在自己出生前的那个年代，有多少人与阿姨有同样的经历，那帮最早富起来的工厂老板们，又有多少是靠招阿姨这样的员工发家致富的。这样的故事在当时也许稀松平常，但他小李对此却一无所知，自诩读过一点书的他，此时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一样。 内容来自www.qqlingdiw.cn
边想边走，小李回到了客房。同事还在加班工作，见到小李回来了，问了句：“我去，你洗个衣服洗这么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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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下意识舒展眉头、笑逐颜开：“别提了，被一个阿姨抓到了，和我吹了一晚上的水，从八十年代吹到现在，我也是服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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