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一对乡巴佬男女在八一公园门口见面了。男乡巴佬上身穿一件洗得褪色的褐色中山装,下身穿一条同样褪色的绿色军裤,脚蹬一双解放鞋,人瘦得像根干芦苇,划根火柴就能点着,而且烧不了两分钟。他推着一辆二八载重车,车身黄泥星星点点,车杠和车把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红色塑料,前后两个车毂中间,还套着自制的彩色塑料装饰,毛茸茸的,但不可爱。女乡巴佬身量矮小,乘船坐车似乎永远可以逃票。两个人一高一低,走在柏油马路上。爸爸推着车,走了几步,主动搭话:“你住在金塔街是不?”
妈妈说:“是哦。你住在城南大队?听说蛮远哦。”
爸爸想,不远我他妈的找你,又矮,小学还没毕业,就这样还能做赤脚医生,不晓得要害死几多人。他说:“是哦,那明日你还继续在金顺大队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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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明日?”妈妈有点摸不着头脑。
“就是结婚以后。”
“哦,你说怎样就怎样,户口迁到你们城南大队也行。”
爸爸想,迁到城南大队,那不成了脑膜炎。他说:“我们国家,子女户口随母,你还是留在金顺大队比较好,虽然说也是农村户口,但毕竟属于郊区,地方也好,就在城里,还发粮票。” 东方前沿网
“毕竟。”妈妈回味了一下这个词,说:“这是什么意思?”
爸爸怔了一下,迟疑道:“毕竟,就是好歹。”
“哦,好歹属于郊区。意思是还不错?”
“差不多吧。”
妈妈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有什么文化,第一次听到这只词。听说你是学堂里的老师?”
“是哦。”爸爸回答,“赤脚老师。”
妈妈说:“也蛮不错哦。我这只人,最怕读书了,读过一年半私塾,手心都被老师打得青痛,看到老师就怕。”她的眼光中充满崇敬。
他们绕着八一公园,转了一个圈。妈妈不时地看看旁边围栏内姹紫嫣红的公园,但男乡巴佬对之视而不见,因为进去要花两分钱的门票,两个人就是四分,太奢侈了。一会儿,他们又转回了东门,已近中午,旁边一家国营馆子店门口排起了长龙,排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双手高举着钱和粮票叫嚷:“一碗肉丝面,一碗肉丝面,对,啊,就放那一点子肉啊?多放点子唦。”服务员回答:“放几多肉,国家有规定,不是你想吃几多就有几多的。”那人说:“国家,国家有几多事要管,会管你放几根肉丝?你硬是扯卵蛋哦。”服务员说:“我扯卵蛋?你就不说自己事多。到底吃不吃哦?不吃靠边站,不要挡到人家——底下。”他指着后排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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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停住了脚步,望着人群,咽了一口唾沫。爸爸觉察到了什么,赶紧说:“我的脚踏车是借我二兄的,他下午要上班,必须按时还。我先走了。”说着已经飞身上车,没入前方一条小巷,眨眼没有了踪影,像一只受惊的蟑螂。
妈妈呆呆站着,嘟哝了一句:“看样子,是一只铁公鸡。